王油条

文/殷艳妮

就跟李木工、张成衣、刘司帐相通，油条是指他的管事，而非说他品质浓重大致调皮。他姓王，炸油条的，是以整条街的东谈主都叫他王油条。关于小本买卖东谈主，管事比名字紧迫。

夏天凌晨三点钟，冬天略晚小数，王油条就起床了。抡起膀子在二米来长一米见宽的条案上和面，像拼集敌东谈主相通对着紧实的面团番来覆去揉、扯、拽、捶，直到面团违背不住，赶在清晨前降服。紧实的面团变得优柔、松泡，一按一个小坑，再冉冉回弹。

王油条要出摊了，把门板拆下来靠着墙，在门口腾飞炉子，炉上支一大油锅，他把拧好的瘦瘦的油条摊进锅里，翻两转，干瘪的白面变得充足、金黄。我仔细扣问过炸油条不太老也不太嫩的法门，就在这神色上——火候不够，太嫩，不松脆，油条泛白；过了，神色就泛红，吃起来会更浓重，金黄色最符合。

趁早班的东谈主链接来了，“来两根油条，一碗醪糟粉子”、“加个蛋”。油条配豆乳是绝配，配粉子亦然。粉子是糯米粉作念的，搓成小圆团，咱们这里叫汤圆。油条配上酸甜口感的醪糟粉子，解腻。

王油条是我姑父，名邦德，成都东谈主。在我心中，他炸的油条是全天地最佳吃的油条。他的年龄应也该跟詹姆士·邦德相配，可惜他在金牛区抚琴路菜商场隔邻炸油条那会儿，电影《007》并不流行。否则，别说炸油条了，就这响当当的名，炸一条街都能。

姑父个子不高，但手掌宽大，膀子特地粗壮，给东谈主的嗅觉便是墩实，否则抡不动这死千里千里的面坨坨。和面是膂力活，炸油条却是个期间活。我也试着我方炸，但永恒学不会王油条那套看似肤浅的动作，时常搞出一大堆残次品，两根面棍弗成无缺地扭在一都，神色也不正。王油条说：“你我方炸的，我方要精良吃完哈。”说归说，他如故由着我铺张面团子玩。

王油条只卖早点，油条、糖油果子、醪糟粉子，可加蛋可不加，永远是那几样，我不解白为什么这些东谈主吃不腻。半上昼就不错收摊了，运转买菜作念饭。其实我真实不思每周末都去我姑那儿，太远了，我念书在城东，他们在城西，需坐114公交穿城而过。可我姑父作念的饭厚味。我从小就挑食，长得又矮又瘦，进了大学仿佛才运转发育，每天都嗅觉饿，去姑妈家打牙祭成了课余的一项紧迫本体。

我到了，他说：“艳妮来了哇。”不转眼就不见了东谈主影，骑上自行车外出买菜了。纪念的时候车把手一边挂一包，除了常见的肉、菜，偶而候是冒鸭子，偶而候是妻子肺片，都是我爱吃的。

姑父的厨艺，不见得何等胶漆相投，但很对我的胃口。我可爱偏麻辣的菜，辣子鸡、尖椒兔、水煮鱼……但我姑父作念的，即使清淡我也合计厚味。有一谈番茄青豆闷肉，肉是不肥不瘦的五花肉切方丁，和清新上市的手剥毛豆翻炒，随心加入调料多少，豆子快熟的时候下切成块状的番茄闷转眼。青红搭配的神色亮眼，肉软糯咸鲜，豆香怡东谈主，混入番茄的酸甜，终点开胃。对我而言，一谈菜厚味的最高田地便是，连汤汁都要舀完就饭吃。

短短一年，我的瓜子脸竟生出了双下巴，体重从90多斤狂飚到110多斤，我只可说姑父功不可没。但是我姑每顿饭都要念叨我，软绵绵慢拖拖的成都腔：“哎呀，你咋才吃那么点哦，你看你又瘦了。”这一种瘦，叫你姑合计你瘦，姑父则在一边笑。

大学毕业后，和姑父就见得少了。我回了重庆，他也累了，回他们村上开一间茶铺，半张桌子一把竹椅，一杯茶不错喝半天那种。每次和姑父通电话，他都是疑问句结果，“你好久来哇？”

“饭煮好没得，我立时就到。”姑父是个乐呵东谈主，也从来莫得长者的威仪，我跟他瞎说惯了，打电话满口扯谈。300多公里的距离，见一面却不易，元旦推春节，春节推端午，端午推中秋。我还没去，我姑父来重庆了。2012年底，我爸刚动了一个大手术，我临盆在即，我妈顾不外来，请护工又不宽心，姑父从成都赶来关怀了他一段时辰。他养了鸡，给我带了好些土鸡蛋，也不嫌贫乏。我根底不爱吃蛋，但姑父来了，我感到闲暇。

看成重庆东床，他这辈子应该莫得到过重庆几次。客岁初姑父入院，始料不足，那么踏实的东谈主如何就入院了呢？我思去看，但那段特地期间病院不让探视，是以没能成行。终于再会到，七亲八戚都聚一堂，他也曾时日无多。我已弗成为他作念什么了，除了在他身边呆坐陪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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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父走了。那天是三月初四，我的农历诞辰。从此以后，我的诞辰，又多了一个紧记的事理。

我莫得像父亲离开时那样痛彻情怀，但是我知谈，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作念饭给我吃的东谈主。

（作家供职于北碚区政协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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裁剪：朱阳夏

责编：陈泰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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